那些孤独的小王子

春节期间，数以亿计的国人像候鸟一般大迁徙。我也是其中的一员，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，与家乡的亲人团聚。不无遗憾的是，我远在广东打工的弟弟、妹妹两家，这次未能回来过年。

我那个作为留守儿童的侄子，年前像快乐的小鸟一样，去广州跟爸爸妈妈团聚。阔别半年，他爸爸妈妈将压抑很久的爱释放出来，吃喝玩乐都尽情满足孩子，孩子过得乐不思蜀，但快乐总是短暂的。眼看寒假的大限逼近，孩子还得回到家乡继续读书，哪怕有一万个不舍和不情愿。我弟媳特意跟单位请了假，专程送孩子回老家，一路上做足了孩子的思想工作，要他一定要听奶奶的话，安心读书。孩子很懂事，不住地点头说好。没承想，等到离别时分，孩子的凄凄惨惨戚戚，让我们现场所有家人的心情都轻松不起来。眼看孩子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，我心中拥堵的情绪无以言表。

几天后，我离开家乡回到上海上班。但心里还是无法轻松起来，因为老家的侄子老是让我割舍不下。当然，更割舍不下的，是他的父母。虽然他妈妈承诺，今年暑假后会回来陪儿子的，但能不能兑现，尚难确定。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。关键要看，那时候他们在生计和亲情之间如何抉择。

平时，我对留守儿童的理解甚为表面，谈不上牵肠挂肚，更不会有触及内心深处的痛感。这次，亲身经历了一场“伤别离”，才真正进入了角色，感受到切肤之痛。听他奶奶说，这孩子平时很少与他人交流，偶尔看看动画片，喜欢看童话故事。因怕耽误学习，奶奶盯得紧，尽量不让他看“闲书”。奶奶的任务就是做好陪读和监护工作，怕把孩子耽误了。但孩子跟奶奶少有交流，因为他躲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这次回去我看了他写的作文，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孩子内心的蛛丝马迹。一个12岁少年鲜为人知的内心，有渴望和欢乐，也有烦恼和缺憾。在他不成熟的文字里，写到他眼中的自己、老师和同学，写到他纤敏内心世界的幻想和忧惧。这些则是我们从其平时的外部表现难以觉察到的。在我们眼中，孩子就是孩子，内心应该没那么多沟沟壑壑。其实，留守儿童内心的波澜远比我们想象复杂得多。只不过，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。

我侄子只是几千万留守儿童中的一个。与几千万的大数字比起来，单个的留守儿童似乎可以忽略不计，但每一个“一”，哪怕其年龄再小，出身再卑微，都是不可忽略、不可替代的“一”。从人口统计学的角度看，数以千万计留守儿童的命运似乎是差不多的，但对于每一个儿童来说，他们的痛苦都是唯一的，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他人无法替代的。

作为成年人，我们应该走进孩子的世界，近距离地感受他们成长的烦恼。在孩子看来，成年人整天算计的事情，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。但他们心中的大事，大人们不是视而不见，就是轻描淡写。仅仅依靠一个个家庭来终结留守之痛，看来是不现实的，这就需要国家和政府施以援手。对于一天天成长的孩子们来说，他们几乎每一天都是在倚门而望的期盼中度过的。国家和政府应该体察留守疾苦，拿出结结实实的办法，尽快解决大面积的留守问题。

回到上海后，我答应侄儿给他寄书回去。他一直在期待，一再提醒我，快递的地址不能写错。我信守承诺，给他寄去他喜欢的书《小王子》，还有几支笔。听他奶奶说，他收到书后，激动得半夜没睡着，竟一口气把《小王子》读完了。（张涛甫 作者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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